岁末，江南水乡的这个小村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袭扰，大街小巷没有了往日的热闹。
傍晚，稀散的犬吠鸡鸣，村子里灯火通明。刚接到上级严防严控的疫情指令后，村主任赵卫东便组织召开了工作会议。由于担心人手不够，老赵召集了五位村民，准备安排他们在卡口值守。“大家好好干。虽说就是在卡口量量体温，但一定要严肃点儿，你们代表着村委会的态度！”
几个人听了交头接耳地连声叫好，就这样聊着，大家不禁追忆起过往，想当年他们几个也都是村里叱咤风云的狠角色。说笑声里，却有个人潸然落泪。这个身形消瘦显得格外沧桑的男人，戴着老花镜的他话很少，他就是村里卫生所的医生魏有福。
“嗯，正事你们一定都给我放心上哈。有福，尤其是你，你的责任最大，一经发现发热感冒的人要立马上报。”年过六旬的有福佝偻着身躯，望着眼前高大的老赵，他没回话只是微微点头。
在回家的小路上，有福渐渐回想起当年的往事，心里是愈发的难受，准确地说他的心在滴血。他想到了自己活泼可爱的儿子，在其6岁那年玩沙土时，被村主任家的大狼狗扑倒后撕咬致死。后来他报警未得处理，接着起诉想讨回公道。可村主任仗着权势和关系，拒不赔偿道歉，甚至伙同他人，也就是今晚那几个人，轮番去恐吓威胁他和家人。也许是因为当年的法治还不够健全，也没有发达的媒体网络，重大事件处置几乎都要从村里过了才能往上报。
回想当年真的无奈又无助，斗不过这帮地头蛇。考虑到老母亲和妻子的人身安全，他只得撤诉接受和解事。可时隔多年，看那条狗还在活蹦乱跳，他心里如何咽得下这口气。
就这样想着想着，有福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。他给熟睡的妻子盖好被子，下床来到堂屋打开昏暗的灯，望着粮柜上供奉儿子的灵位，顿时两腮颤动，捶打着胸口失声痛哭。恍惚间，已是凌晨两点，毫无睡意的他只得和平日一样借酒浇愁，抓起桌上的一瓶烈酒咕咚咕咚喝下肚后，不知何时去躺到了床上睡着了。
第二天七点不到，有福像往常一样来到卫生所。脑袋实在是昏沉头痛的他，估想着暂时也没病人来，便趴在桌子上准备眯一会儿。大约是过了半个钟头，隐约中听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，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，戴上眼镜一看是老夏来了。老夏当年也是个苦命人，儿子两岁时老婆就跟人跑了，但他没有再娶，一心一意地打工种地，十几年来节衣缩食。如今也是把儿子培养成才，考上了名牌大学。
前两天，老夏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儿，受冻着凉后还喝了发馊的粥导致拉肚子，一连拉了几天实在扛不住才肯过来看病，昨天给他挂两瓶水后缓解了些。有福知道他的情况，也敬佩他的为人，所以用药方面都是能减省则省，因为在他心里老夏是个了不起的父亲。
两人寒暄片刻，有福招呼着让老夏先去诊所里屋的长条椅坐下，自己则起身去配药室准备输水液。看着柜子里密密麻麻地摆着瓶瓶罐罐的各类药，有福凭着固有的直觉，从拿药开瓶到注针摇晃，一两分钟就配好了一瓶点滴。接着，他给老夏挂瓶扎针，整个过程熟练自然，并没有任何异样。然而就在老夏挂水、有福正鼾声如雷时，老夏周身的肌肉逐渐颤抖，心跳不断加快，直至临死前的最后一刻，他虚弱的呼喊声也没能叫醒有福。
等有福一觉醒来，老夏已经没有了呼吸。有福走到输液室发现他脸色不对劲，可怎么摇动拍打都无济于事了。他慌忙中取下吊瓶定睛一看，突然想起老夏对青霉素过敏。可是他一直觉得自己配药没有问题，又转身到配药室的垃圾桶里翻动。一看一下子就慌了，原来这一次，他真的失手配错了药。
此时的有福慌乱无措，脑袋也清醒了过来，他张望屋外无人便反锁上卫生所的大门，蹲坐在角落里疯狂抽打自己的嘴巴子。他颤抖着掏出手机，想报警也想打再尝试挽救下，可是始终不敢。因为他知道发现得太晚，救活的概率几乎为零。
放下了手机，有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心跳的速度，浑身颤动着瘫坐在地上，额头两侧的血管跳动个不停。想当年自己家盖瓦房时，老夏无息地借了他2万块钱，还帮他里里外外地做了几天“人情工”，如今却被自己失手错害，以后怎么面对老夏的儿子……
有福是看着老夏儿子长大的，那孩子特别的努力懂事，每年回家都给自己问好打招呼。年汶川地震时村里组织捐款，这孩子把自己勤工俭学的元都捐了出去……有福想到这些事，就越发地自责难受。可是他的委屈、愤恨又有谁能体会？要不是想能有一天给自己儿子讨回公道，此刻的他只想以死谢罪。
思索了半晌，有福逐渐平静下来，他故作镇定地给村主任老赵打了电话，谎称老夏因为发烧，估计是传染病，现已经是严重病危，建议在卫生所先隔离治疗。老赵得知消息后慌了神，让他千万不要声张出去，一切等他过去后从长计议。
在疫情防控的特殊时期，老赵深知因防控不力出现病例的责任。他不是想配合有福，只是担心自己的乌纱帽，而这半遮半掩让老夏的死也变得不明不白。因为疫情管控现在全国各地都是半封锁状态，老夏的儿子今年便没有回来过年。老夏的尸体被冰冻存储了起来。疫情期间，村里突然少了一个老实的好人，也没人去关心过问。
三天后，村里三个经常一起玩耍的三个孩子突然失踪了，广播里开始循环播放寻人启事。村民们听到消息一个个也都走上街头，开始分头寻找。大家似乎一个比一个积极，茶余饭后都在故作焦灼地谈论这个事情，因为这三个孩子正是村主任老赵和他好哥们家的孙子孙女。
自发找人的队伍里，其中有个年轻的小伙叫小顾，从小习武现在身手不凡。当年还是娃娃的时候，翻跟头摔得头破血流都是有福给他免费包扎的。那天已是深夜，精疲力尽的小顾仍不甘气馁。回来的路上，在一处河边的大棚养鸭场立马停下脚步。在“嘎嘎”的鸭叫声中他隐约听到小孩儿的哭泣，于是顺着声音沿着大棚慢慢寻觅，最后在养鸭老板家的地窖里找到了三个孩子，人们悬着的心总算一起跟着松了口气。孩子们说是有福爷爷在村口用奥特曼卡片还有糖果，把他们一路骗到了这里，让他们在这里玩捉迷藏游戏。有福爷爷到地窖后还拿出了一把斧头，然后支支吾吾地说了些什么就丢下我们走了……
警察随即逮捕了有福，他主动承认了所有的犯罪事实。快上车时他跪在了地上，哭得像个犯错的孩子。村民们戴着口罩在村口议论纷纷，但提起当年，有人说他看病救了很多穷苦人，有人骂他原来就不是个好东西。
人群随着警车的离开散去，只有老赵呆愣在原地……
责任编辑:李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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